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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蔭|宜

Liang Yin Yi

梁蔭宜（1913年3月——2003年10月）

字：為璉，號：印彝，江蘇省新沂邵店人，中國近代畫家，畢業于民國時期的南京美術專科學校，師從高希舜、徐悲鴻先生。精通繪畫、書法、篆刻。梁蔭宜留世書法、繪畫和篆刻作品極少。1978年后，僅新沂市政府曾收藏過一批梁蔭宜年輕時的畫作。

《梅花鳥》梁蔭宜作品

作品解讀：一樹梅花開著崖邊，樹干虛實相間，樹枝疏密相有致，參差不一。綻滿枝頭的梅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恣意盛開，偶有一朵卻已“開到荼蘼事了”，花朵已近凋謝，卻留戀枝頭，不舍離去。一只鳥，孤獨地立在地上，抑或是旁逸斜出的樹枝上，更或者是懸崖的另一邊。它低著頭，孤獨寂寥，給人一種“江湖群侶今難得，隨處煙波且自安”的觀感。

（外孫女述）去年的某一天，晚上做夢夢見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早上連忙打電話給母親，告訴她夢中的情景，問母親是否要回老家祭拜。母親覺得奇怪，說你怎么會夢見他們。是啊，難怪母親會有這樣的疑問，在我的記憶中，和他們總共才見過十余次面，且多數還是少不更事的時候隨母親一起探望的。

《梅花鳥》梁蔭宜作品局部

小時候家境貧窮，缺吃少穿，最愛去外祖母家。母親老家在江蘇新沂縣邵店鄉。祖居原先在鎮上，后來被政府沒收了，母親的家就安置在更為偏僻的村落里。大概每隔一兩年，母親就會在新年前夕帶我從常州去外祖母家過年，后來有了妹妹亦是如此。那時還小，記憶中，有時坐拉貨的火車，有時坐輪船，每次去外祖母家都好像要一兩天的時間才能到達。彼時黑龍江的二姨、南京的四姨、徐州的五姨都會帶著孩子回外祖母家，加上在老家的大姨和三個舅舅，一家子團聚在一起真是熱鬧之極。

《梅花鳥》梁蔭宜作品局部

外祖母家的茅屋類似于北京的四合院。大年夜，外婆帶著舅媽們在側屋的廚房烙煎餅，每次都烙厚厚的一摞，堆在那里頗為壯觀。旁邊的矮桌子上擺滿了蘇北特色的菜肴。外祖父此時低頭矮身（因外祖父身高超過一米八）從門外走進來，樂呵呵地給小輩分發壓歲錢。因孫子輩太多，光大姨一家就有近10個孩子。外孫外孫女們因為遠道而來，每人五毛，孫子孫女們每人一毛。錢對那時的我來說，根本不以為意，因為只能過一下手，最后都落進了母親口袋，但是能狠狠地吃飽倒是一件極樂之事。

《梅花鳥》梁蔭宜作品局部

有一年過完新年回常，外祖母給我們準備了二、三十個熟雞蛋在路上充饑。我居然全部都吃掉了。母親常常說我貪吃，我總回她一句：“這不能怪我，是隔代遺傳。外公也是這么愛吃呀！”印象中，外祖父不怎么愛講話，偶爾生氣也是輕聲細語、嘟嘟囔囔的，但極愛吃零食。在物質極其匱乏的70年代，母親和父親常常要跨縣去宜興、無錫等地取新鮮百合并一些零食寄去外祖父家。每次我拿此話回母親，母親就笑了。

掛斷電話后，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機google了一下，居然有外祖父的名諱“梁蔭宜”。是一篇介紹畫家支振球的文章。文中說他的美術老師是徐悲鴻的弟子梁蔭宜。我大驚，立刻再次拿起電話詢問母親是否知道，母親茫然不知。過后又問遍舅舅阿姨們，都說不知道外祖父的過往。因外祖父在家幾乎不怎么說話。媽媽為了佐證此說法成立，舉了一例：二姨讀書時成績優異，曾連跳三級，中學畢業時，學校邀外祖父代表家長講話，外祖父講了四句話就下臺了。二姨問其緣何如此，外祖只說道：“禍從口出，多講無益。”

《荷畫》梁蔭宜作品

作品解讀：偌大的畫面上，僅一葉一花。葉子寬大舒展，花兒燦若朝霞。花、葉直接用顏色和墨色繪成，完全沒有“筆骨”——即用墨線勾勒的輪廓。畫荷葉所用的墨色濃淡得宜，富有層次感。荷花嬌艷芬芳，用鮮艷的古朱砂畫就，顯示出一種遺世獨立的孤獨和美麗。花柄和葉柄在距離底部三分之一處交叉，而后垂至畫面底部。畫面底部又有低矮兩柄，一柄與垂至底部的花柄交錯，一柄離得稍遠，點綴以水漬。畫面大部分為留白，卻絲毫沒有空洞之感。國畫大師梁蔭宜的這幅 1935 年的《荷畫》秉承著自身作畫的一貫風格，沒有題詩作詞。但是，當觀畫者站在畫前，一種靜謐，一種落寞，一種孤高，卻迎面撲來。

從懂事起，我就知道外祖父是畫畫的，一度也引以為豪，但是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母親高中畢業后因家庭成分問題沒能如愿上大學，遠嫁常州后，一直對自己的地主出身諱莫如深，絕口不提家中往事。年紀稍長時，看見家中櫥里有一些精美的印章和幾幅裱好和未裱的畫，問母親是怎么回事，當時母親感嘆地說：“這些都是當年你外祖父給你父親的。古時有‘一兩田黃三兩金’之說，現在這些東西都不值錢了。記得剛嫁給你父親時，因為家中生活實在拮據，曾拿其中一對印章去常州文物店賣，結果店里只肯出20元。看著這么漂亮的印章，到底也是你外祖父留下的，想想實在舍不得，又拿回來了。”當時年少，聽后亦不以為意，繼續找小伙伴瘋去了。

外祖父家是當地的望族。當地的所小學就是母親的祖父捐資建造的。外祖父是獨子，1930年年僅十八歲的外祖父就奉父母之命和外祖母成婚。據說外祖父當時并不肯娶妻，但因兩家有通婚之約，被逼無奈娶了比他大三歲的外祖母。因外祖父年少時頗有學名，又長得高大英俊，雖外祖母家家境比外祖家更為優渥，但外祖母的父親愿意讓外祖父在外祖母姐妹9人中挑選一人做為妻房。外祖父看中了姐妹中最為漂亮的外祖母。婚后一年就生了大姨。

由于家里頗多古時藏畫，外祖父從小對中國畫頗為入迷，可家中僅有他一子，父母親不放心他出外求學，僅允許他在家中臨摹、學習，并聘請專人教學繪畫及其他。成婚后終于得以自由，獨自前往南京求學，就讀于南京美術專科學校。新中國成立后，因家庭成分關系，不再專職繪畫，輾轉于宿遷、漣水等地的高中任語文老師，兼教繪畫。

60年代那段灰暗人日子，為躲避迫害，外祖父逃回了鄉下老家。鄉下閉塞，外祖父雖然逃不了被批斗的命運，但是畢竟鄉里鄉親的，倒是少吃了很多苦頭。

外祖父清高低調，不愛多言，就讀南京美專至1950年那一段時期的經歷，母親等兄妹八人無一人說得清楚。即便是以上所知經歷，也都是母親和南京四姨年少時從祖母斷斷續續的閑談中得知。據母親說，外祖母年輕時曾隨外祖父在工作的地方一起生活過，后來不知怎么地就帶著孩子遷往鄉下老家居住，外祖父只是在假期才回鄉和家人團聚。外祖母由于不識字，和外祖父交談無非是柴米油鹽，并不言及其他。

當年母親和二舅因懼怕查抄，偷偷焚燒掉兩大箱名人字畫，外祖父得知后也無絲毫責備，僅淡淡一句“燒了就燒了吧，只可惜了那幅祝枝山的中堂”。此時的我，已是就讀師范學校的學生，聽母親講及外祖父往事，對外祖父那種隨遇而安的豁達，很是欽佩。曾幾次寫信給外祖父，外祖父也曾回信于我，然具體內容居然忘得一干二凈，而信件也在幾次遷徙中遺失了。唯有外祖父贈送的一套《古文觀止》，目前還存在常州老家。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心心念念都沉浸在文字的香氣里，沒有好好鉆研選修的美術，更沒有好好向外祖父學習繪畫藝術，這真是一件憾事。

今年三月，去南京四姨家看望四姨．四姨談起在90年代初，因姨夫重病，急需用錢，外祖父曾贈一些古董和畫以解燃眉之急。當時以三幅畫一萬五的價格賣掉了一位叫高希舜的畫家的作品。四姨說買畫的人說沒有高希舜這個人，想到外祖父贈此畫時說過，若有人愿出300塊錢，就可把畫賣掉。四姨頓時覺得賺了許多。過后，我受好奇心驅使，忍不住上網搜索了一下，才得知高希舜是當時民國時期的南京美專校長。我才因此推測出高希舜是外祖父的老師之一，與外祖父可說是亦師亦友的關系。

母親說外祖父有三個名字，于是我又上網搜索外祖父的另一別名：梁為璉。居然發現網上有人在售賣外祖父在南京美專求學時的畫。那是一幅已經破爛的荷花畫，我一看就知道是真品。畫風和畫法跟家里所藏的毫無二致。直到此時，我才知道，外祖父的畫采用的是沒骨畫法。想想外祖父的個性，柔中帶剛，學此畫法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當真因為性格合適之故……

外祖父離世距今已經十三年了。因家庭背景及歷史作弄之故，籍籍無名地生活在窮鄉僻壤。雖滿腹才華，但安于貧困，且毫無怨言。在我看來，外祖父真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也正因如此，他才得以安然度過近百年的動蕩歲月，活到92歲的高齡，并在晚年看到了盛世的繁華。

民國那一代名士，因個人的遭遇和造化，要么青史留名，要么被歷史淹沒。然而那一代人，大都有一共同的特點，就是生性無爭，淡泊名利。想外公當年，英俊倜儻，與世無爭，不禁心向往之。

文中人物故事摘自《語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