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與惡的對比敘寫和小說創作的文化擔當

——讀張賢春長篇小說《豬朝前拱》《雞往后刨》

簡宜貴

新書分享會在銅仁文學館進行

拿到新書《雞往后刨》后，我從書架上取出《豬朝前拱》，放在一起拍照發了一個朋友圈：“豬，朝前拱；雞，往后刨。各有各的門道，各有各的辛酸與無奈。長篇小說《豬朝前拱》《雞往后刨》是賢春先生留在德江當代文學史上最為豐厚的一筆精神財富。他閱歷豐富，善于將德江的歷史、風景、人文、民俗、方言俚語等融入其故事中，兩本書除了是小說，還是德江人文歷史風俗民情的百科全書。”

記得多年前在《豬朝前拱》本地文友研討會上，我談過自己的感受：本書對德江文化的宣介，稱得上是獨一無二的。“豬朝前拱”很形象，也具有文學味，還隱含著世間事物都是曲折向前（向上）的哲學道理。后來《豬朝前拱》更名《青龍壩》修改再版，除了更加強調了文本的地理意義，地域意義和民族文化價值外，那種勸人向上向善的人文主線尚未改變。

我熟悉賢春先生的小說寫作風格，更欽佩他的為人。他的小說創作，是建立在他所掌握的史實和生活閱歷之上的，用文友吳金偉的話說就是“典型的現實主義風格。”對于文學創作，他是有“野心”的。他寫歌詞出版詩歌集散文集雜文集和小說。當《豬朝前拱》《雞往后刨》兩部磚頭一樣厚重的長篇小說擺在我等面前時，不少文友自慚形穢。

他的另一種“野心”，就是對德江本土文化的不停挖掘，對本地文友不遺余力地鼓勵推舉。他“無事找事做”，修編《德江縣志》，編撰《德江文化辭典》，收集整理出版《德江文學作品選》……只要是對德江文化建設需要出謀劃策辛苦奔忙伏案修改的，都有他的身影。他為人謙和，愛做善事。我們當地這批70年后80后的文友，大多是在他的幫助鼓勵下成長起來的。這么些年來，他四處“化緣”，籌備文學事宜，電話、微信通知文友們參與相關文學活動，催促文友們完成作品……扛起了德江文學這面旗幟。

好幾次隨他外出采風學習，發現德江參與文學活動的人數都是相對較多的，后來才知道人家給定的名額有限，他每次都是以自己的人緣和影響力多要了兩個。

那次去沿河縣采風學習，我們跟在他和冉正萬老師的后面，沿著剛修建不久的水泥路朝山上走去。在一個轉彎處，我發現他倆同時彎下腰去。我以為他們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下，結果發現是同時在做一件“小事”：將滾落到路上的幾顆小石頭撿了起來，隨手扔向了路外邊的荒坡里。小事中見真性情！他們的舉動讓我看見了文學向善的潛在力量。后來多次聽師兄冉光躍說，舉辦文學活動，本身就是在做善事。

誠然，在《豬朝前拱》《雞往后刨》這兩部作品中，他的這種“野心”很明顯。在《豬朝前拱》的尾章，他居然將參與打印校對提出修改建議提供宣傳家鄉照片的師友們的名字全都（附帶一筆）融入了小說中，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雅量。讀完《雞往后刨》后也更加堅定了我發朋友圈時的想法。

本文作者參與分享交流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雖然這兩部小說目前來說還沒有出名到“地球人都知道”的程度，但從羅漠老師對《青龍壩》，安元奎老師對《雞往后刨》所作的序言中，還有貴州文學金貴獎評委們對《豬朝前拱》給出的頒獎詞不難看出，賢春先生這兩部小說對于烏江流域、對于黔東的歷史文化研究，都是有著很大價值的。

《豬朝前拱》寫的是善，人性之善。小說主人公顏仲江一步一步艱難成長，雖然后來“當官”后犯了事，也受到了法律的懲罰。但其成長過程卻是那樣步步驚心，艱難曲折。可無論成長的道路有多艱難，他都心存善念，往往以犧牲自我來成全他人，都做了許多好事。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主人公幡然醒悟，將人生經歷和感悟寫成小說，交與“賢春兄”修改出版。小說中的各色人物，大多善良，還有如小說開頭所描述的《烏江男人》一樣“兇（勇猛）”“拽（正直堅毅）”“冒”（勇往直前），敢拼敢干，有責任擔當，也很有個性。在“官場”“商場”以及生存的“社會場”中摸爬滾打的這一群“烏江人”，雖也有失敗，“傻冒”“丑陋”的一面，但他們骨子里的良善和積極向上的拼搏精神可大書特書。

《豬朝前拱》以《報恩經》的唱詞和“賢春”回鄉下看望父母時聽到孩童歌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童謠結尾，勸人向善的目的得到了彰顯。蔣莉老師為《豬朝前拱》寫過一篇評論，說賢春先生這部小說有著濃濃的悲憫情懷。深以為然。

《雞往后刨》寫的是惡，人性之惡。小說寫的是烏江縣解放前民不聊生的各種境遇。為官的，想著法子爭權奪利，搜刮民膏，指鹿為馬，你方唱罷我登場。經商的，精明狡猾機關算盡昧著良心吞人錢財。為匪的，打家劫舍浸淫擄掠視人的生命尊嚴為草芥。為民的，有冤無處伸被迫落草為寇當牛做馬卷入叢林法則……生活在這樣環境中的人，包括官商兵匪本身，都是整日提心吊膽，喪失了人格，丟失了良善。讀到小說中林林總總殘酷的非人故事，內心不寒而栗。有時甚至懷疑作者寫作這部小說的本意，將人性的善良撕得粉碎這是要干什么？

讀完小說后才恍然大悟，這是一個最完整版的“烏江剿匪記”。小說結尾部分，在叢林法則里為非作歹的角色，都得到了應有的下場，有的惡人被惡人收拾，剩下的被解放軍人民政府悉數追剿。“烏江縣”的官風民風至此正本清源，讀到此處你不由得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豬朝前拱，朝前是善良，是醒悟，是光明；雞往后刨，往后是懸崖，是泯滅，是人性的自我戕害。兩部小說的意圖，應該是勸人向善。

但賢春先生的這兩部小說，最讓人回味的，還是其小說的“容量”。

以前聽師友說過，小說不只是講故事，應當還有其它。《豬朝前拱》《雞往后刨》這兩部小說，單從故事上來講，它現實得幾近殘酷（很多情節太過真實，太接近史實），但從它的容量上講，小說是很有張力的。這張力來源于小說中水乳交融般容納進去的本土人文、風景、民俗等文化內容，甚至是讓人莞爾的生活笑話，特別是好多本土語言充滿了生活的智慧，實在是妥帖，讀來很是過癮。

在閱讀這兩部小說時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閱讀“節奏”——故事情節部分，讀得較快，而涉及到本土人文、風景、民俗文化等的章節，則不自覺放慢了速度，有時還停下來邊品味邊嘆服：作為土生土長的德江人，我居然還不知道這么多耐人尋味的東西。真是無意中驗證了那句“榜樣就在我們身邊，我們卻還在尋找詩意和遠方。”

與會人員合影

一是小說對烏江中下游著名風景和人文景點的描寫讓人回味。小說中反復出現的青龍壩、雙龍場、虎跳峽、“二十四道腳不干”、玉溪河、大龍阡溶洞等地名，天坑、鳳鳴書院、花花橋等風景我們再熟悉不過。但作者將這些景點融入故事中，那就別有一番風味了。景觀的融入，讓故事有了“附著”，也讓景觀借助故事一幅幅流動了起來，自然而然地鋪展在讀者眼前。

尤其讓作者在小說中不吝篇幅大寫特寫的，是扶陽古城遺址和烏江鹽油古道這兩個景點。因為這兩處可供挖掘的人文故事和文化內涵實在太多。

電影《喋血神兵》大部分內容都在在扶陽古城選景拍攝的。一座讓人驚嘆的“石頭城”隱藏在深山之中，讓許多游客匪夷所思，讓歷史學家們追根溯源，讓建筑家們嘆為觀止，讓文學家們一次又一次地想象描述敘寫。（蔣莉老師的長篇小說《當時明月在》就是起源于這個地方，小說講的是主人公穿越后在這座石頭城里發生的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豬朝前拱》中的一個故事，更增添了這個景點的神秘感。——到這里寄宿時，不可以男女同屋。開始“仲江”“楚娟”單處一屋時夢見的都是美好，后“楚娟”跑到“仲江”房間，聽到的卻是鬼哭狼嚎。《雞往后刨》中也有寫過：兩口子回娘家或在別人家寄宿時夜里不能同屋而眠。這或許是作者巧妙設置的一個“呼應”，更或許是作者勸人向善的一個提醒：這里很干凈，也很神秘，切莫到這里行世間的那些齷齪之事？

烏江，鹽油古道，也是作者寫得較多的景點。小說中，主人公“顏仲江”戀愛時去烏江邊的“辛婭”家玩耍時對烏江景點的描寫，還有“辛婭”關于烏江往事的介紹，無不讓烏江邊的風景，帶上了美好的，見證江邊人家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人文色彩。

位于德江段烏江邊的新灘，曾經是較為繁華的集市，也是烏江鹽油古道不可忽略的一處驛站。小說中商人們在江邊人家收生漆、桐油的那些情節，打灘、翻船、“縣長包章蓮”帶人大雨夜乘船過江叫醒熟睡中的村民那些故事，還有對于巖壁上摳出的小路等的描寫，都讓筆者聯想了新灘這個地方。而文中多次提及的“睡美人”則位于潮砥鎮的烏江邊上，貴州教育先行田秋曾在這里的石巖上手書“黔中砥柱”勉勵自己，也成為勉勵烏江流域人們奮勇向前的精神支柱。

位于高山境內的洋山河峽谷、溶洞和天坑等景點，更是在《雞往后刨》中屢屢出現。其寬大的溶洞成為了村民躲避“拉兵”、戰亂和匪徒逃避追剿的避難所。

二是小說中“烏江人”的民俗風情和文化生活讓人回味。

小說中的一個“配角”——古八字，讓人印象深刻。這個人物的塑造很立體，他簡直就是通曉“烏江”民俗風情和文化生活的一塊“活化石”。

小說中的“古八字”，有著《紅樓夢》中空空道人的神秘，在很多情節中起到的是“預告后來”作用，成了烏江民俗風情和文化生活的“百事通”。小說中，作者通過這一人物的活動，將德江儺堂戲、舞龍炸龍、水龍節、接媳婦、哭嫁等一些列民俗風情演繹得淋漓盡致。如儺堂戲中的“開紅山”“上刀山”“口含紅鐵”等絕技，兩方聯姻從“望人”“遞頭茶”到“請庚”“接親”“回門”等禮儀風俗，甚至這過程中因為考慮不周而產生的誤會都寫得很有趣味，也很有煙火味。

這其中，“古八字”說出的那些“四言八句”充滿了人生哲理。如“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騎著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如《也算預言》那節中“仲江”戲謔“古八字”讓其算算自己的運程時“古八”字隨口而出的“畫堂繡閣，命盡有若長空；極品高官，祿絕猶如做夢。黃金白玉，空為禍患之資；紅粉輕衣，總是塵芳之事。青史揚虛假之名，黃土埋白骨之堅……”這些句子被“仲江”用《紅樓夢》中“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進行了解讀。

三是小說中充滿了智慧的民族（地方）語言讓人回味。

如小說中隨處可見的“錢是索索人是豬”一樣的感嘆；“望長了眼睛”等的具象描寫；“騎竹馬”“抓小雞”“打陀螺”“疊石子”等的孩童游戲；“蜻蜓蜻蜓高高，下來我幫你哐幺幺。蜻蜓蜻蜓矮矮，下來我幫你哐崽崽”等對童謠的敘寫；“小孩不計隔夜仇，大人半年不能丟”等俗語；對襟布疙瘩扣汗衫、“的確良”襯衣等衣著名稱；“響篙”“背篼”“稿薦（稻草編來墊鋪的）”等物用品的命名；“趕場”“交公糧”“抬豬”等有著時代意義的集體活動；“撿螺絲都隔它三丘田”等惹不起躲得起的忍讓；“挑起不臭提起臭”等形象而又發人深省的生活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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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交秋三日，下涼三尺”等朗朗上口的民諺；“不是媒人會扯謊，哪來一對彎弓弓”“陰陽先生招呼不住兩張筍殼子”等讓人捧腹的龍門陣；“打盆水照照”“是哪樣菩薩上哪樣顏料”“只有挑起羅兜賣米，哪有挑起羅兜賣書”等教育人的比方；“嫩筍成林高過母，箍桶還需老篾條”等的生活哲理，《青龍洞的傳說》《三婿拜壽》等民間故事；《扯謊歌》《十二盤》《小菜園》等充滿了夸張、隱喻等修辭的民間歌謠。

如“親爺親娘”（岳父岳母）“兩個老”（兩老口）等對老人的稱呼；“都要上吊了你還以為在打甩秋（秋千）”等的自嘲；“六月蚊子遭扇打——嘴傷人”“麻子敲門——坑人到家”等讓人莞爾的歇后語；“早早解早早休，不等水落第三丘”“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兒子早享福”等及時解決問題化解矛盾的辦法；“有錢不買河邊地，富豪不娶有夫妻”“小心貓抓糍粑脫不了爪爪”等警示；還有生活中的那些段子……無不讓你對用黔東方言描述的這些生活文化嘆服。

從這個角度來說，賢春先生的小說很“土”。但這些“土”得巴適（妥帖）的黔東方言，與烏江流域的人文風景高度融合，豐滿了地域特色濃郁的歷史故事，成就了兩部小說的特色與價值，彰顯了賢春先生對于小說創作的文化擔當。

附：分享會新聞